说真的,我们为什么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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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到底是我们对抗世界的工具,
还是向世界妥协的证明?
就在前几天,随着“地摊经济”成功登上了热搜。除了新闻报导之外,各种或严肃或调侃地讨论摆摊技巧的帖子,也在各个社交媒体平台上层出不穷。
Source: Noise Magazine
“地摊热”被认为是刺激经济复苏、解决就业问题的一种方式,而它在我们普通人之间引发的讨论,也触及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职业身份与我们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正如博主 @周玄毅 在微博中所谈到的,“‘地摊’真的是个元问题:如果完全不与操蛋的世界妥协,你能靠什么活下去?”——换言之,我们为什么这么热衷讨论辞职/摆摊/开店/种地?对我们来说,工作到底是对抗世界的工具,还是向世界妥协的证明?
Credits to: Uli Sigg
职业如何绑定了我们的身份
在当代,职业几乎成为了一个人的代名词。在学校,我们习惯用自己所在的专业来自我介绍,进入社会之后,则用职业来代称自己。除去性别、人种、国别这类基本要素以外,职业几乎是能够为他人提供最多信息的一个标,你可以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却不能不知道这个人的职业。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在人际关系愈发流动化的今天,人们有越来越多的机会跟陌生人打交道,在对一个人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职业也似乎构成了某种模糊却直接的第一印象:在刚认识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常常倾向于首先询问对方的职业。某些职业会使得一个人显得更有魅力、更值得信任,而另一些职业则会给人留下贫穷、忙碌、无趣之类的刻板印象;一份“体面”的工作使人更容易得到别人的接纳,而一份“不体面”的工作则会使人在社交中遇到重重麻烦。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诚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一个成年人一周五天、一天中醒着的时间里,至少一半以上都会花在自己的工作上;在一定程度上,职业也确实代表了一个人的技能、收入、教育、消费能力、社会地位、生活状态等等,而这些属性,也确实是一个人在社交生活中,与他人建立联系的主要标签。也正因为如此,不仅各行各业之间存在所谓的“鄙视链”,连同一行业内部的不同工种都会被分成三六九等。
Credits to: Jens Windolf
作为社会性动物,职业所附带的属性也会影响了一个人在社群中的自我认知,这种判断方便快捷,但也很大程度上抹煞了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性。人们很容易带着职业化的刻板印象去看待他人,并将个体当成一种职业下的子集,而不是将职业作为人的属性之一。
Credits to: Evelyn Bencicova
在这样的话语系统中,我们越发被自己的专业技能绑定,“职业”在事实上绑架了人的社会属性和自我认知,更切实地建构了一个人在职业之外的其他属性——性格、健康状况、经济状况,等等。当人们用职业来对人进行分类的时候,职业也构成了人的自我。
有趣的是,这种职业上的稳定性也正有利于社会机器的运作。换言之,是工作,将人稳固地绑在了“社会的一员”这种角色里。
“工作”到底是什么
和 18 世纪那种通过道德和契约将人的生活以生产为中心重新组织起来,把人固定在土地上的生存方式不同的是,如今,我们通过不同的话语策略,一种以“提升”和“实现”为核心的话语,通过对人类注意力的收集,把人分配在不同的社会序列中。
Credits to: Annette von Stahl
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Randall Collins),在《文凭社会》一书里认为,人们之所以工作,是因为“工作是财富分配的方式”,社会阶级可以通过占有财产的多少来划分。这种“财产”并不限于传统的物质和金钱,相反,劳动市场里的“职位”塑造构成了最直接的财产形式。
Credits to: Jeff Hendrickson
技术进步带来了财富总额的增加,但是社会福利、遗产继承进行的财富分配,比例和作用都很小,于是它就需要通过“职位”来进一步分配。一个产品总监和一个设计师,很难说谁的贡献更大,但职位阶级的分野,最直观地体现在权力和收入的不同上。于是,我们或多或少地为那些很简单的工作,建立了一些多余的结构,也就是所谓的“闲职”。
Credits to: Kurt Pio
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曾为这些没事找事的闲职分了 5 个类别。通常而言,这 5 类工作的从业人员,最容易觉得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
随从型(Flunkies)
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上级觉得自己很重要,
比如专门拨电话的助手。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暴徒型(Goons)
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替这家公司吹彩虹屁,
比如给完全不需要的客户打推销电话。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胶布型(Duct-tapers)
专门堵漏,但漏洞完全是因为
系统不太灵而设计者又不愿意去改而产生的。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纸糊仪式型(Box-tickers)
专门完成那些「好像必须完成」的任务,
一般是不明觉厉的报告。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包工头型(Taskmasters)
专门管理那些早就知道该怎么干的人,
并负责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演讲。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相比格雷伯个体对工作意义的感受,理查德•唐金在《工作的历史》一书里提出了更大的担忧:朝九晚五的工作理念依旧根深蒂固,即使科技的进步允许越来越多的人自己选择工作地点,但工作的概念依旧维持着过时的定义。
单向度的人
作为一种社会规训的工作
早在 19 世纪,卡尔·马克思就曾经就现代资本主义机制下工作与人的关系提出了质疑。他认为机械化生产导致的工种细化使得人不再具有对“整体”的把握感,也因而丧失了制造物体所带来的快乐,只能不断重复着一道简单枯燥并且与自身毫无联系的工序,成为生产链中无足轻重而极易被替代的一环。人被工作异化为了廉价的劳动力,很难再从工作中获得自我实现的感觉。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遗憾的是,现代社会的工作形式不仅没有回到与人有着更多联系的前工业时代,反而越发细分化、单子化,对个体的规训也越发彻底。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们便已经意识到了现代工作生产对阶级矛盾的消化,换言之,正是以财富为基础的社会关系以及“工作-赚钱-改变命运”的幻象,使得无产阶级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成为中产阶级的队伍当中。
Credits to: Captain Geoffrey Spaulding
德裔美籍哲学家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在《单向度的人(One-Dimensional Man)》中谈到,发达的工业社会成功地压制了人的批判性、否定性和超越性,从而丧失对于其他可能性的想象,成为社会生产中一个麻木的螺丝钉。这种规训正是通过“工作”这种系统来完成的。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自工业革命以来,工作定型为以契约形式出售大块时间,社会文化把工作本身当做美德,如果不勤奋工作,就是社会的寄生虫、人类的吊车尾、全宇宙的多余人。不只是被定义为「谋生的手段」,工作被当代的舆论塑造为「实现自我价值」最主要甚至是唯一途径,以至于当人们没事做的时候,常常会因为无所事事而感到惶恐不安,这种无所事事被默认为「不务正业、不上进、浪费生命、这一天白活了」。
Credits to: Frederik Heyman
比起早期资本主义时代的工人们,当下社会的科学技术,看似免去了很多枯燥重复的工作,但事实上却并没有让人们的生活更加轻松,反而愈发陷入了自己的工作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被电灯的发明所打破,而无孔不入的电话、邮件、各式各样的社交平台,更使得今天的人们几乎没有任何时候可以摆脱工作的渗透。
Source: Wordpress
打卡上班的制度、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智能手机里永远联网的工作群……人们很难从自己的社会角色里完全抽身,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监视和管理方式,使得越来越多的工种都成为了被规训的对象。
工作是为了不工作吗?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工作是为了不工作”似乎是一个令人不解又显而易见的迷思。大部分人并不认为工作只是为了糊口,所以在选择专业、选择职业的时候,人们还是倾向于从自己的个人兴趣出发。但是当代工作,又确实很难给人带来设想中的“自我实现”的感觉。
Credits to: Scandebergs
现代英语中的“诗(poem)”一词源于古希腊的“poesis”,原本是指“制作或一切与此相关的行为”。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创作诗歌被认为是一切制作活动当中最为高贵的活动,后世才逐渐将“poesis”这个词演化为“诗学”。可见,“制作”或更广泛意义上的“工作”,原本是一种带有诗性的行为。
Credits to: Adam Hale
古希腊语中的“téchnē”一词,虽然发展成为了现代英语的“technique”并专门指代“技术”,但最初其实有“艺术”“技能”“工艺”等多种涵义——技术与艺术、理性与感性、劳作与享受曾经是相通的。但是现代工业社会对劳动的无限细化分工,使得人与自己的创造物不断分离,一位家具设计师或许只掌控着一个桌脚的材料选择,自然无法像农耕社会的手工艺人一样,在自己亲手设计制作的桌子上刻下名字缩写的标记。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反向掌控了人们的生活,这也是工作成为了一种“妥协”的本质原因。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人的境况(the Human Condition)》中,谈到了人的三种基本活动:劳动 (Labor),工作 (Work)和行动 (Action)。其中,劳动是人为了满足生存需求而不得不付出的努力,譬如吃饭、睡觉等不断重复而不能一次性彻底完成的活动;工作则是制造、制作东西的过程,它包含着技艺,并可以在人的存在之外具有独立的持存性;行动则需要以他人的在场为前提,来自于人的主观能动性,其目的在于卓越、伟大、优越。行动需要在公共领域展开,作为一种社会需求,是人自我实现并得到满足的方式。
Credits to: Lars Tunbjork
很显然,在刚刚踏入社会的时候,我们往往抱有在工作中达成“行动”的理想,即通过工作获得社会认可和自我认可,最好同时还能“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事实上,无论多么热爱的专业,都往往会被社会生产的机器消磨至“工作”乃至“劳动”的状态,真正能达到“行动”的人则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会忽然选择“裸辞”——工作倘若不能带来人所期许的自由,那么它本身便会成为一种限制。
Credits to: Bene Rohlmann
是否在长期的工作之中接受这样的状态,或是抱有一丝理想主义地尝试改变,大概是每个人都必须要面临的问题。只是,在这个高科技低生活的时代,我们关于工作的迷思,也许还会越来越多,并将长期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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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工作,你都会做些什么?
撰文 / 陈迪佳
排 版 / Munma
编 辑 / Sv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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